讓三毛一炮而紅的沙漠系列文就出自今日的阿尤恩(三毛譯為阿雍),
位於西撒哈拉的北部,是首都,也是少數的綠洲城市,聚集了國家大部份的人口,
廣大無垠的撒哈拉沙漠從非洲東邊的埃及一路向西延伸到西撒哈拉終止。
「每想你一次,天上飄落一粒沙,從此形成了撒哈拉。每想你一次,天上就掉下一滴水,於是形成了太平洋。」
三毛在《 夢裡花落知多少 》這樣懷念荷西,那巨大的想念與深情,在實際一步步靠近沙漠的時候,越發明顯深刻。
阿尤恩與卡薩布蘭卡距離兩個小時的飛行時間,坐長程巴士跨境亦是可以到的,
但我選擇飛機,想感受三毛踏上這塊末知的沙漠時,相同的悸動。
當飛機進入西撒哈拉的上方,一秒也捨不得閤眼。
《撒哈拉的故事》〈白手成家〉:
「飛機停在活動房子的阿雍機場時,我見到了分別三個月的荷西。
他那天穿著卡其布土色如軍裝式的襯衫,很髒的牛仔褲,擁抱我的很有力,雙手卻粗糙不堪,頭髮鬍子上蓋滿了黃黃的塵土,風將他的臉吹得焦紅,嘴唇是乾裂的,眼光卻好似有受了創傷的隱痛。
我看見他在這麼短暫的時間裡,居然在外形和面部表情上有了如此劇烈的轉變,令我心裡震驚的抽痛了一下。
我這才聯想到,我馬上要面對的生活,在我,已成了一個重大考驗的事實,而不再是我理想中的甚而含著浪漫情調的幼稚想法了。」
阿尤恩機場已經改建過了,有了固定的水泥磚房,但和她形容的一樣小,
從進海關口,就能透過玻璃看見行李轉盤,看穿建築。
「從機場出來,我的心跳得很快,我很難控制自己內心的激動,半生的鄉愁,一旦回歸這片土地,感觸不能自已。」
三毛的文字,不再是刻印的白底黑字,我睜大雙眼,行動數度遲緩,
也顧不得身邊的人了,打開全身的毛孔感受走進書裡的不真實狀態。
到這裡的遊客不多,華人臉孔即是突兀的存在,和當初三毛身處阿尤恩的情況一樣,
來接我們的,是【三毛飯店】的自用車,看起來受風沙摧殘嚴重,勉強擠進我們三咖大行李。
訂下這間飯店大概是旅遊史上最快速的一次決定,沒有比價,沒有猶豫。
「走了快四十分鐘,我們轉進一個斜坡,到了一條硬路上,這才看見了炊煙和人家」
三毛在沙漠的時間很長,描寫過的地方不少,但大多沒有明確的位置說明,只能從文章裡的支微末節推敲。
飯店冠上三毛的名,又在機場附近,感覺就像天意。
不曾說明來意,才上車,「妳們是來找三毛的嗎?飯店離三毛家很近,要不要先繞過去看看?」飯店女孩問。
我來不及反應,瞳孔放大的狀態就算照上強光也閤不起來!
早就做好心理準備與其他三毛迷一樣,在路上來來回回的走著尋找,這一切未免來得太容易!
是三毛冥冥之中在帶著路吧!我的心跳在抵達阿尤恩之後沒有減速過。
「他說:『妳的沙漠,現在妳在它懷抱裡了。』
我點點頭,喉嚨被梗住了。
『異鄉人,走吧!』」
車子駛離機場,轉幾個彎,走上直路,經過幾條巷子不彎,倒數第二條就是三毛的家了,
女孩在車上簡單的說著,而飯店就落在最後一條路口上。
車開得越近,我的心情越澎湃,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直到車子停在44號門前,一如旅友的照片映在眼前,我又止不住悸動,眼淚直流了!
我似乎到了夢裡!!!
「終於我們走進了一條長街,街旁有零落的空心磚的四方房子散落在夕陽下。
我特別看到連在一排的房子最後一幢很小的,有長圓形的拱門,直覺告訴我,那一定就是我的。」
「最後一天,這個家,裡裡外外粉刷成潔白的,在墳場區內可真是鶴立雞群,沒有編門牌也不必去市政府申請了。」
現在房子還在原址,但外觀已經整建,油漆由白色改成黃色,但不減她生活在這裡的痕跡。
往下看去,多了一些樓房,她的家不再是盡頭,
地上改舖柏油,不再黃沙滾滾,將風成功阻擋,沙丘後退了不少,墳場已搬遷,對面的垃圾場也看不見什麼寶貝了。
門口外牆上的電箱前些日子有麥克筆標示的「ECHO CHEN 1943~1991」也已清除。
對著我的朝朝慕慕,這趟旅程在這一刻幾乎圓滿。
抵達的時候是傍晚,天馬上就暗,
這是昔日的墳場區,本來就是偏遠之地,距離市中心(三毛以鎮上說)遙遠,沒有任何餐廳,附近只有賣零食和水的小商店,
晚上出門買水,以泡麵當餐,趁機再步行到她家一次,看看她書寫的荒涼的夜和冰冷的牆。
飯店房間不精緻,一人一張鐵架單人床就是房裡的全部,反而覺得挺好,接近三毛在這裡的生活才是來這裡的目的。
在阿尤恩待三天,每天在三毛的家前走一回,好好一償宿願。
「電,運氣好時會來,大半是沒有電的。黃昏來了,我就望著房子中間那一塊四大方形的大洞,看灰沙靜悄悄的像粉一樣撒下來。」
「這個房子其實不必走路,站在大洞洞下看看就一目瞭然了。
一間較大的面向著街,我去走了一下,是橫四大步,直五大步。廚房是四張報紙平舖起來那麼大...」
有旅友分享,經由鄰居的幫忙,進入三毛家參觀,會掉下山羊的天洞已經補起,但裡面的格局依舊。
看到文章和照片的時候,混身起雞皮疙瘩,幻想我只要在門口待得夠久,也能遇見屋主或好心的鄰居。
但第二天,但門口徘徊三十分鐘,還是不見屋子有任何動靜,只有上前來要錢的孩子。
與房子相隔兩幢的小雜貨店,倒是有個男人和老闆聊得興高采烈,
十分鐘後趨前詢問,只見男人離開櫃台直奔三毛家隔壁,開門後爬上樓梯,一去不回頭,啊~他就是鄰居!
不過雜貨店老闆同時也躲進櫃台,背對店門,就算在那裡站得再久,他都沒有意願出來...
不死心,假意跟老闆買菸請他抽上一口,順便打聽進入三毛家的可能,都直接被他揮手驅趕,表情憤慨,
這不尋常的舉動才令人意會過來,是來追尋三毛的旅客太過打擾他們的生活了吧?!
就連三毛旅館的老闆試圖租下房子,復原書裡的屋況,供三毛迷參觀,也被政府沒來由的拒絕,
這才明白,原來20幾年來的三毛熱從來沒有消褪啊~
回到對街,回想著書裡沙哈拉威小孩透過天窗的洞洞對裡面探頭探腦,想著侵入他們天台的羊從洞口掉進屋裡...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房子想像。
〈娃娃新娘〉文裡出現的10歲女孩姑卡,常串三毛的門子、偷拿三毛的高跟鞋穿,也曾經與旅友相談甚歡,現在想必同樣沒有機會打擾了。
飯店女孩知道我們的來意以後,三兩下就在我的地圖上圈出三毛曾經明確指出的地點 (我印的google地圖比他們準備的清楚多了),
還拿出一本3x5大小、陳舊的小相冊,裡面裝滿三毛的翻拍照,和一本充滿簡體字留言的《撒哈拉的故事》。
老闆想租賃44號屋遭拒,便改在飯店屋頂自建,還原當年三毛與荷西白手起家的屋景(預計去年的8月動工),
還計畫請裁縫師與工匠,復刻三毛照片裡的罩衫與項鍊,供人穿戴。
老闆連書也沒讀完,尚稱不上書迷,唯獨小時候親眼見過三毛。
雖然三毛之於他比較偏向商業行為,但他給三毛迷提供的幫助確實讓踏點圓夢一點也不費功夫。
三毛在文裡記錄家在「金河大道」,後改名為「卡塔羅尼亞大街」,
行前為了不要留下遺憾,在google地圖上找到半夜4點,卻怎麼也找不到類似的音譯,
沒想到就在飯店地點標誌旁最大字的Boulevard Mohamed Al Khallouqi路上!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路卻在燈火闌珊處啊~實在讓人哭笑不得。
住進小白屋的一年後,荷西補起屋頂的破洞,三毛掛上母親寄去的棉紙燈罩,牆上掛著林懷民的書法,
以廢棄的汽車外胎填上紅布坐墊當椅子,擺上各地寄來的書,當做結婚禮物的駱駝頭骨放在書架上展示,
將棺材板加上布套做成沙發,和各式各樣從垃圾場拾回的改造藝術...
三毛在無聊的沙漠裡拼湊出一座美麗的城堡,可惜這些沒有相片,只能空留想像。
飯店三樓的窗景外,正是剛落成不久的巴士總站,很現代的摩洛哥風外觀,到半夜依然燈火通明,
人潮聚集在光圈底下,小孩的玩樂喧嘩聲甚囂直上,女人也團團圍在一起聊天,
環顧四周的房子,開燈的少,看來大家都聚集到這來了。
經過了40幾年,夜裡寒冷的沙漠小鎮,從44號屋開始,似乎漸漸散開了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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