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站外的風雨交加,少婦的腿也開始重如千金,但如果待在原地不動,只會對自己心生怨恨。
沒有回頭的餘地,悶著頭前進,任憑大風把雨衣吹得趴啦趴啦作響,
但這回沒這麼瘦弱,保暖衣褲、毛衣、厚羽絨外套、大雪靴讓體重增加不少,風再大也吹我不走。

下午2點半,繼續起程。
不知道在風雨中走了多久,大雨走了又來,偶爾掉下冰雹,和風交替著摧殘意志,雙袖、口罩濕透,
但這裡的天氣一日四季,變化得快,雨停天陰,又漸漸天晴,
太陽和風比賽讓旅人脫掉外套的故事大概就是緣自這裡,但這裡多了雨一起參賽。

累歸累,但我知道,這次絕不會被打倒,除非釋迦牟尼佛不願讓我們過去。
於是再怎麼精疲力盡,都要打起精神拍照,紀錄只在夢中的雪,以這頑皮的姿態出現。
一路上,不斷想起「轉山」裡謝旺霖遇上危險朝著高山說「我不是來征服您的,而是來朝拜的」,我謙卑地祈求著前方一路順暢。
路旁的大山大水,早已無心欣賞,連聊天都太損耗體力,只能以思考轉移疲勞的注意力,大家以各自的速度前進,這時,世界強迫你必須面對自己。

轉山的意義從來就不是為了參加旅遊集點,洗盡一些罪孽才是真用意,
我不是藏民,可以接受成果打折。
整路沒有停止懺悔,從小時候開始回想,腦海裡的片段斷斷續續,空白的時間居多,出現的人極少,
除了對爸媽不夠好之外,想不出來這輩子鑄過什麼大錯,對不住什麼人,
或許是高山缺氧或累得頭腦不清吧?
但覺得這輩子活得正正當當、正確了,這趟轉山似乎已經有了答案。
經過第3個警察點,大雨已停,
經過第4個警察點,也沒見洪水,是退了吧!善解人意的釋迦先生為我們開了一條明路。
從轉山開始,我願做一個更善良的人。
下午5點半,到達晚餐處,全身狂抖。
喉嚨發不出半點聲音,幾乎要倒下,但四處濕冷,只能靠近帳篷內最溫暖的地方撐坐取暖,
腿不再受控制,抖得厲害,連腦都失去思考能力,
「好累好累...」只剩下這兩個巨大的聲響在腦裡重覆吶喊,
天冷,鼻涕鎖不住,跟揹夫要了張面紙,掩面,然後眼淚就瘋狂地傾洩而出,嘩啦啦啦瞬間浸濕整張紙巾,
端著酥油茶的手,只能放在腿上,連舉杯的力氣都沒有,
就這樣靜靜地坐著,不想讓人看出來。
是終於抵達的晚餐帳,揹夫們又開心地嗑了一餐,但顧著調節體溫、恢復體力,食慾零。
在西藏,海拔高,水滾了溫度也低,手套放在茶壺上不會燒焦,練過的藏民甚至可以直接摸著鐵爐,
可憐的是濕透的人們,坐在火爐邊怎麼也烤不暖。
不在乎到底追不追趕得上前方的團員,硬是要求多坐一會。
扎拉(Zala)是阿魯米夫婦的揹夫,23歲。後段一起走著。
取下羽絨帽、脫雨衣、端熱茶,甚至在茶館裡將雨衣一件一件晾起,總是他默默地在張羅著,細心的程度非常討人喜歡。
總想,不知道是誰傳授他這些工作的支微末節,但一點也不匠氣,流暢而自然,好像有一個女孩住在他的心裡。
他見我不舒服未打擾,但可以感覺得出來,他一直在背後默默地關心著,
直到狀況好些,他才問我,吃不吃他帶上來的東西,從口袋裡拿出一串風乾物。其他揹夫們一陣詭橘的大笑。
原以為這是牛的乳頭或牛鞭,他們故意等著看我受不了腥的表情,
經過一番雞同鴨講的解釋,才知道這是一種常用來料理的植物/蔬菜,可治高山症。(又可治高山症了?)
什麼都吃不下,偏偏對小食好奇,想淺嚐,沒想到它硬得撥也撥不開,用門牙囓也沒用,只能整顆含進嘴裡。

不過才與口水混合,那味道令人作噁,像加了中藥材的八仙果,或許還有他悶在久沒洗的外套口袋皮革味吧!又苦又澀,差點沒直接吐出來,
硬含在嘴裡片刻,期待像整人糖一樣有漸溶的外衣,但拇指大的整顆浸泡入味,味道只有不斷加劇,是當不能嚼的檳榔在吃吧,我想。
廢接手,稱有止渴的功能,但含了3個小時,也化不了。
一旁無牙的婆婆,也要了一顆,吃得十分開心,笑得燦爛,牙都看不見。
我好愛他們總是大方分享,對於他們,似乎沒有你我,只有藏民這一大種族。

6點半,空腹,再度上路。
扎拉拿下晾著的雨衣,再度幫我穿上,黏上下巴處的魔鬼顫,害得少婦臉紅心跳。
但,穿反了啦!!!!朝外的雨水全貼在我的身上了...
天漸晴,但小雨持續地飄。
我們已經是整團裡最落後的四人,但腳力已遠遠跟不上廢,每一小段路都喘得很。

色彩繽紛的雨衣在光禿禿的山裡格外顯眼,速度移動得緩慢,活像落難的地球戰隊超人。
腳麻到無感,繼續以慣性前進,連登山杖都不拿了,腦子別說反省,轉都轉不了,一片空白。
但我深刻地記得,在駕馭意志力的書上讀過,
「體能上的精疲力竭,其實是大腦矇騙身體的一種機制;大腦製造出的巨大疲勞感,與肌肉能否繼續前進並沒有太大的關連」

此時此刻,我需要的是忽略乳酸的警告,只要無限期地往下走去。
扎拉和索朗一路唱著歌,扎拉拿著手機播歌唱主key,索朗合聲,每一首都是聽不懂的藏族流行歌,但卻是唯一的精神支柱。
他們永遠有用不完的體力,在腳拖不動時,便主動拉一把,腳步平穩向前時,他們就到一旁休息等待,待一段路後再追上來。

這天晚上,扎拉邊走路邊跳起舞,索朗在一旁學,但怎麼也學不會,索性到一旁的草地上,索朗替扎拉將舞步錄下,哥倆兒就一同趴在草地上解說欣賞。
根本是神人兩名。
7月的阿里,依舊很冷,導遊建議務必買一次性口罩是對的,
在慣用布口罩的後面霧氣無法穿透,陽光刺眼,必須戴著的太陽眼鏡一片花,看不見。
下著雨,加重了許多負荷,口罩遮風擋雨的功能加分,
只是鼻涕和濕氣交加,誰都不會相信在口罩的背後,少婦竟落得如此狼狽。

在一早開端的時候露臉的岡仁波齊,以灑糖粉感再度現身,曾經一直想著的轉山,就是為了這個情景啊!
但到現場才知道,它始終保持那麼遙遠的距離,不是逐步轉上去的,海拔6656高高在上。
只怪以前做功課,怕破壞興奮感,總是囫圇吞棗,沒字字斟酌。

「在藏人精神意思的國度裡,神山是不可攀爬的,否則會因此觸怒神祇,於是他們發展了一種橫向移動的方式﹣繞著山而轉,一方面是為了表現對信仰的虔誠和近靠,一方面藉此反躬生命的渺小與卑微。」
8點半,雨完全停,脫掉雨衣,雖然感覺輕盈,但已經需要靠索朗撐著手臂而行,他雖瘦弱,臂力卻驚人。

向晚,沿路的印度人早就不見踪影,只剩下他們騎上來的馬,和帳篷外的裊裊炊煙。
這幅絕景就像「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一樣詩意,
但現場累得,景已不是景,白也不是白,只覺得藏馬和氂牛一樣好醜 XD

到達止熱寺,已經晚上9:10。經過了12小時,行走20公里,海拔向上提高535公尺。
這時其他團員皆已到達許久準備晚餐或休息。
和廢直奔房間,坐下。空盪的雙人房已讓人滿足,有簡單的鐵架床已經十分足夠。
為著無敵窗景驚喜,正對著岡仁波齊,這趟轉山夫復何求?
天還亮著,我們仍可清楚地與它對話。
但少婦的腳重得連想放上床都抬不起來,誰去拿小包拆眼鏡都和廢僵持不下。
不敢討論隔天的22公里,依現在的狀況我們是否走得下去,
最後兩人分食4片欣欣口糧,吞下超強止痛藥就沉沉睡去。
夜裡很安靜,但大便先生數度將我吵醒,以示抗議。
他說他急得不能再忍,我說,手電筒電池失常,伸手不見五指,況且根本不知道廁所在哪裡,不如,我去拿包包裡的塑膠袋應急,早上像做賊一樣從窗戶丟出去,但無法確定臭味會不會破壞了廢的好眠,對面的岡仁波齊會不會生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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